國會工作甘苦談
楊雅淳(91,曾為國會助理,現準備出國深造)
有什麼工作可以讓一個二十三歲不到的年輕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有什麼工作可以讓一個初出茅廬的大學畢業生「合縱聯橫,議論國事」?
又有什麼工作可以讓一個沒有社會經驗的新手「談笑鴻儒,往來白丁」?
沒錯,立法委員助理就是這樣的一份工作。如果你想映證自己在政治系的所學,這裡就是最好的實驗室;如果你想試試自己的能耐,這裡就是最刺激的競技場!
不過由於立法委員定期改選,國會助理的流動性也較大,以個人所知,目前台大政治學系的系友在立法院仍算少數,但是都在年輕、專業取向、實力堅強的立委陣營下服務,可見在立法院,台大政治學系的訓練獲得立法委員的實際肯定。現任助理的系友有:張永豪(83年畢業)服務於黃義交委員辦公室、張智傑(84年畢業)服務於田秋堇委員辦公室、趙復中(碩士專班第一屆)服務於黃健庭委員辦公室、吳惠芳(碩士專班第四屆)與周宜潔(92年畢業)皆服務於蕭美琴委員辦公室、李世皓(92年畢業)服務於薛凌委員、陳奕鈞(93年畢業)服務於陳景峻委員辦公室、蔡宛宜(95年碩士班畢業)服務於郭林勇委員辦公室。
就我個人而言,會進入立法院真的只是個意外。知道自己錄取母校的碩士班後,我便開始尋找打工機會,在BBS站看到立委徵人啟示,想也不想寄了履歷過去,面談後隔天就開始我長達四年多的立法院生涯。
一般社會大眾的觀念中,立委助理代表的不是專業助理人員,反而比較像留八字鬍的軍師或張牙舞爪的嘍囉,事實上,民眾這樣的認知……「八九不離十」。立委助理依來源可分兩類,第一類是跟隨立委南征北討的心腹,這類助理熟知官場文化、送往迎來、八面玲瓏,頭銜多為「主任」或「特助」,也是民眾印象中的「立委助理」;另一類助理則是剛從大專院校相關科系的新鮮人、愣頭愣腦,常為質詢稿、記者會抓破頭皮,不小心還會被選民追殺的低階雜工,依我跟立委素未謀面,非親非故,當然只有作雜工的份。
看預算書、寫質詢稿,準備上節目講稿,這些工作有台大政治學系堅實的訓練,當然我一會兒就駕輕就熟。最困難的問題還是出在「人」的身上,剛去擔任立委助理的頭幾個月,打電話聯絡行政機關或選民前,都要想個三分種才能鼓起勇氣,打完電話後又要花五分鐘嘆氣哀嚎,趴在桌上裝死,因為不是被行政部門拒絕,不然就是挨選民的罵。每一次的對話都像一場談判,如何讓行政機關擺脫繁文縟節,配合你的訴求,讓選民心服口服,獲得雙贏,真的是「學校沒教的事」。
等到我終於媳婦熬成婆,成為主任級的人物,面臨的又是不同挑戰,一個二十五歲不到的女生卻要被四五十歲的人鞠躬是非常奇怪的事情,我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漸漸適應,瞭解原來自己是這麼「了不起」的人物。原因在於立法委員掌握行政部門預算案、法律案的生殺大權,而立法委員決定預算刪多少、法案過不過所依據的「關鍵報告」常常都是助理寫的,因此,立委助理成為立委以外,行政部門亟欲討好的對象,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實在不為過。也就是因此,時常可聞立委助理狐假虎威,濫用特權,相對的,一些善用權位的商賈自然會從助理先下手,爭取接近立委的機會。
若是獲得所服務委員的信賴,助理進入政策決策核心並非難事。各方利益拉鋸緊繃的會議室裡,助理肩負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任務,務求達到各方都能接受的結論,助理代替立委「合縱連橫,議論國事」亦是常見的狀況。立法院議程排定是各方人馬角力的重心,關乎各項法案、年度預算、重大建設的通過、施行,行政部門、政府工程包商都希望自己相關的預算案儘速通過,獲得撥款,理應是由立委親自參與決定議程,然而,我亦曾代理所屬立委以召集委員身份與其他召委協商排定整會期預算審議的委員會議程。此外,在專業的法案上,助理的角色更是舉足輕重。在前年民進黨推動制訂新憲時,身為助理,除了依所屬委員立場擬訂總統制修憲草案外,民進黨內部整合修憲版本的會議中,我幾乎是全權代理商議決定條文內容,爭取總統制修憲案與其他內閣制修憲案並列交由公民投票議決的機會。
立法院助理負責之工作五花八門,除了會期間開會的各項正式工作,亦有附屬的非正式工作,人際網路的聯繫則是最令人感到好奇的非正式項目之一。常有同學、朋友好奇問我進入立院工作這麼久,遇過哪些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有沒有像八卦雜誌那般精彩?其實,立委所要來往的對象包羅萬象,「談笑鴻儒,往來白丁」乃一般常態,不僅是想的到的名流權貴,汲著拖鞋、燙著電棒燙、嚼檳榔的選民我也接待過。記得有一次接待一個金頭髮大鬍子的外國人,雖然有些驚訝,也覺得很眼熟,最後廠商一介紹才曉得:「啊!原來他是馬修連恩!」因為擔任立委助理,讓我跟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產生交集,這是工作有趣的地方。當然,由於有機會去接觸各式各樣的人,我從這些人的身上獲益良多。令我印象最深刻就是曾擔任過財政部長的林全,在一場會議裡,我有幸親身見證他如何在兩個小時裡,以不卑不亢的態度,扭轉幾十名立委的意見,讓他們支持財政部財政下放地方的政策,他從容自如的態度,至今仍深植我腦海裡。在立法院工作,我越來越珍視每個個體的價值與需要:我瞭解到每個臺面上的人物即便是被媒體批評的一無是處,他們還是有不能被忽略的過人之處;我亦注意到,在沒有鎂光燈的角落裡,有些民眾的處境是需要我們設身處地的加以注意、伸出援手,而非僅從巨觀層次用粗糙法令制訂政策。
中國人常說:「有關係就沒關係,沒關係就有關係。」立委助理的工作也需要幫立委維持關係、建立關係。我本身所服務的委員體諒我仍是學生,並不想深入複雜的政治人際關係,因此,沒有像其他委員助理常要出外應酬,代跑紅白帖,僅負責辦公室內必要的聯繫。但是,即便是低調如我,在大染缸裡還是免不了要面臨利益往來的要求,所謂的「紅包」我沒收過,不過卻有遇過賊頭賊腦想用出國旅行的好處收買我的傢伙,自從這次經驗以後,我再也沒在工作場合給過別人手機號碼,以免惹的一身腥。
上述助理工作的大略描述,不知是否勾起大家對立委助理這個職業的興趣呢?然而,工作總是有樂也有苦,「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即亦助理可以狐假虎威借立委的名號行事,相對的也有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辛勞。助理工作是高度彈性的工作,一個助理可以整天都不在辦公室;相對的,不論上班、下班,平日、假日,他必須隨時待命、聽候差遣。記得有一次台北早上才宣布放颱風假,按立委原訂行程,他下午應該要帶領漁民前往漁業署跟署長座談,我心想台北都已經放颱風假,應該行程就順理成章取消,沒想到中午一到,手機顯示立委的來電,我心驚膽跳接起電話,果然就是一陣痛罵,全國放假的颱風天,他還是要領著漁民去見署長!問題是我人在家中,漁業署的電話好找,不過我要如何去找到帶領漁民來台北的宜蘭里長電話呢?我搜尋了十幾二十分鐘,終於在一個小活動的網頁找到里長電話,這才把這場會面安排妥當。各位看官以為我可以就此人在家中安坐嗎?那你就小看助理的辛勞了,沒錯!立委又一通電話,說他約了人,於是我頂著大風大雨坐著計程車到辦公室,一直到傍晚才能回家。
除了責任制無限工時外,立委助理必須在第一線為服務的委員過濾掉各種雜事,很多時候會有無助的民眾打電話或直接衝到辦公室裡來,像包青天裡演的可憐百姓希望見上委員一面,這時候助理就必須先瞭解來龍去脈、直接處理,而非讓民眾直接找到委員,以節省立委的時間、精力。來的民眾形形色色,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有個流氓打扮的男子要見委員陳情,電棒燙、嚼檳榔、穿著花襯衫、黑褲子、戴墨鏡,講話怒氣沖沖。我儘管努力拋開陳見,堆出親切的笑臉,可是因為辦公室只有我一個人,我還是忍不住一邊講話一邊倒退,深怕一不小心得罪他,自己成為新聞頭條。幸好這位先生面惡心善,經過解釋說明我們無法協助後,他就平和離去。不過,也是有立委處理陳情案時,民眾情緒激憤當場割腕,血濺會議室的可怖事件。
此外,台灣政治立委問政往往流於膚淺的炒作新聞,今天早報的頭條就是立委所要質詢的議題,而記者也偏好這類發言,又把這類發言刊登於報紙,成為一種惡性循環,立委的質詢不是本著自己或助理的研究,而是拿著報紙在質詢,所以助理必須盯著二十四小時不停播放的新聞台,以免漏掉重大新聞,讓委員失去曝光機會。助理工作講究時效,等於是跟時間賽跑,通常情況是新聞現在在講什麼,給你十分鐘,不管你之前熟不熟悉這類事件、政策,你必須找好資料,簡報給委員聽,讓委員可以應付開會或記者的詢問。長久下來,即時反應的壓力常常成為助理沈重的負擔。
以上所說的其實只是四年多助理生涯的點滴,這四年多不僅是工作上的苦樂充實我的經驗與回憶,在人與人的交往上,我也獲得很多回饋。最後工作的日子裡,因為所服務的委員相當肯定我,所以我工作的相當輕鬆自在,還能一邊工作完成碩士論文寫作。無奈的是,委員在去年因為疾病猝然過世,我也就此離開立法院,沒有繼續服務其他委員,雖然感傷,但是立法院助理工作仍是我非常寶貴的回憶,因為這篇文章的關係,也與陳奕鈞學妹討論到立法院工作的甘苦,我們一致鼓勵學弟妹們無論是否有志於公職,都可以去立法院體驗一下實際政治的精妙,相信一定不會空手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