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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最前線(二): 專訪系友王梅霞教授、王綺年教授、林超琦教授

文、圖/政研三 林亞緒
政研三 陳盈如

來賓小檔案:

王梅霞:

臺灣大學人類學系副教授

英國劍橋大學社會人類學博士

75年公行組畢業


王綺年:

中國文化大學政治學系副教授

政治大學東亞研究所博士

81年國關組畢業


林超琦:

政治大學政治學系助理教授

美國史丹佛大學政治學博士

82年公行組畢業

84年政治所碩士

團體照左起:政研碩三林亞緒、82年班林超琦教授、75年班王梅霞教授、81年班王綺年教授、政研碩三陳盈如

問:畢業二十多年,三位學姐的同班同學畢業後的發展可否向系友會介紹一下?我們知道學長姐們從事的工作相當多元,這與當時母系教育的特點有什麼關係呢?

◎梅:

我們班從事學術研究的人非常多,大概是最多人投入學術的一屆,像是母系的黃長玲、楊永明、在東華公行系任教的魯炳炎、政大的寇健文、還有中研院的林繼文。出去念博士學位但現在走不同領域的有「新台灣國策智庫」執行長李明峻、曾任職中正大學但後擔任立委的林佳龍。有一些人後來轉念經濟、商管方面的研究,也在大學教書,像是台大經濟系的陳南光、東華企管系的陳筱華、東華經濟系的洪嘉瑜。大致看來,投入非社科、商學領域者不多。魏玎玲、黃德光則從商。進入公部門服務也算蠻多的,張釗嘉在台北市政府政府研考會、王涵江在陸委會、林金裕、周民淦、許秀琴在外交部服務。

同學從事各行各業的都有,多元的發展和母系課程較為博雅有關,但主要是我們的時代適逢即將解嚴,蓬勃發展的改造氛圍讓每個人都感覺到人生有很多的可能性,所以每個人都嘗試從不同的角度探索這個社會。那時戒嚴體系已經開始鬆動,整個國家、社會方向重新被思考,所以我們探索知識的欲望、動力很強,即便還有嚴格的管制,資訊仍然稀缺,卻什麼都想去嘗試,於是有那麼多表現優秀的同學。

再來我覺得同學間的互動以及在政治系以外的學習,也是重要的動因。政治系的課不是那麼沈重,允許我們參加許多社團活動。上述提到的優秀系友,多數也是社團活躍的份子。像是我記得林佳龍參加「大陸社」、黃長玲是「大新社」,而我是參加「三民主義研究社」。我們三研社號稱什麼都念,只有不念三民主義。我當時念了五四運動、新儒家還有不少武俠小說。我記得三研社有非常多人在各行各業擔任重要角色,例如中研院台史所的張隆志、剛回到母系的蕭高彥。除了三研社,我還參加了「民權初步學會」,辦了一些校際活動,也結識了他校志同道合的朋友,例如最近揭露油品問題的彰化縣衛生局局長葉彥伯。所以我很感謝臺大提供了多元發展的環境,時代的氛圍加上向外探索的空間,讓我們在社團活動中認識非常多優秀的人,其中不乏有人從電機系、機械系轉到哲學系的,多特別啊!真是收穫非常的多。

◎綺:

我比較清楚就我們班,政論公行比較不記得。我們那一屆從事學術的還算多,去年8月才召開20周年同學會,上次會訊也剛好有我們發展不錯的同學童振源(編者按:政大國發所所長)的文章。其他像是中興大學陳牧民、中研院政治所吳親恩,師大東亞系關弘昌、淡江公行系陳志瑋等等。台大藝術所副教授施靜菲是我們屆公行組畢業的,她先生也是我們國關組的侍建宇(編者按:服務於清雲科大)。另外,我們班第一名轉到公行組,後來從本校會研所博士班畢業,現在在會計系當教授的劉嘉雯。然後,也有一群人在法律界擔任律師,如最近專門幫名人打官司的徐玲珠律師;尹純孝也在律師界,他碩士班是出國念大傳,後來也跟本班羅嘉薇、公行組王悅蓉一樣去念東吳法碩乙。嘉薇曾任職聯合報大陸組,再讀東吳法律,後考取律師,並為2009年司法官考試榜首。另外,進入公職或政界有國安會的賴昱安,馬瑜明則在外商貝萊德投信擔任總經理。

◎琦:

我是公行組畢業的,以前覺得公行組上的課跟其他組不太一樣。我們班蠻多人在學界教書,像蔡佳泓在政大選研、世新行政管理系的郭昱瑩持續堅守崗位,也曾當過系主任。我們班雙主修風氣盛行,例如轉念經濟的邱顯鴻,服務於暨大經濟系,也有人後來出國改攻讀別的領域,如:王祖龍改攻讀大傳、黃鼎佑到奧地利念法律,目前也都在教書。另外也有同學如傅明穎、黃群雁在國外取得學位後留在當地工作。同屆政論組的周慧君(編按:於東華大學國企系專任),國關組的劉名峰(編按:於金門大學閩南文化所專任)、張國城(編按:於臺北醫學大學通識中心專任)、邱麗珍(編按:甫取得北海道大學博士)與也都是在學術界。我們那時正好碰到野百合學運和民進黨成立,所以許多人直接參加選戰或在智庫工作。現在在台面上積極參與的是在台灣智庫工作的兩位同學。一個是倫敦政經學院博士畢業的柳嘉峰(編按:台灣智庫國會政策中心主任,英國倫敦政經學院博士),另外一個是轉念經濟,取得倫敦大學亞非經濟學院博士學位的政論組吳啟禎。還有現在積極參與環保議題的綠黨潘翰聲(編按:綠黨前召集人)也是我們那一屆的政論組同學。那時由於有些學界老師轉行參加民意代表選舉,我們還多了一個擔任立法委員助理或參與助選的選項。像是當時有不少人擔任丁守中老師助理,這也影響我們後來的發展。此外,班上同學也有不少人進入政府單位,如連立東、張碧玲、許錦豐與徐明霜。還有回系上服務的鄧雅璠也是我們同屆的政論組同學。

問:可否談談政治系學習的經歷對三位學姐的意義是什麼?主要的收穫在哪裡?

左起:82年班林超琦教授、81年班王綺年教授、75年班王梅霞教授

◎梅:

政治系對我很重要的影響有兩個。首先是人際互動。政治系有許多令人尊敬的老師,像任德厚老師、呂亞力老師、陳德禹老師。雖然我們跟老師平時互動不多,但他們在大學時鼓勵我們思辨,讓我印象深刻。另外就是我和許多優秀同學相互激盪。其次,政治系訓練下的社會科學思辨方式對我影響很大。即便我念被放在人文科學的人類學,但是其實我上課還是喜歡用社科框架去談,例如我談文化的架構,依然從涂爾幹或是馬克思講起,尤其像我非常喜歡馬克思,這不僅是政治系的影響,一部分也政治環境有關。當時大陸書是禁書,所以我們都拼命去找馬克思主義相關書籍來看,還念了很多跟文革有關的書。因為書找不到,所以大家都很有動力。不像現在的學生因為書容易取得,時代突然被解放,反而沒有動力去追求。

◎綺:

我和梅霞學姊有相同感受,我覺得政治系課程相對沒有那麼重,而臺大又提供很多大家出去探索的機會。另外,從我大二開始,每一年都會回來一位新老師,我記得大二高朗老師回來,大三是石之瑜老師,大四是吳玉山老師,期間還有短暫回來任教的年輕專教談判的黎建彬老師(後來去美國)。世代傳承下,正好一批新學者陸續從美國帶回新的動力、想法,教學方式也不一樣。記得高朗老師曾開一門很有趣的課叫做「國際政治生態學」,影響我滿深的。石老師的教學方式也讓我印象深刻,他直接給我們念英文讀本,上課直接問問題。回家後有時會不知道到底念了什麼,後來才發現問的過程充滿思辨能力的訓練。開設社會主義專題的吳玉山老師後來成我的博士論文指導教授,他對學生的照顧不言而喻。我大學時的課程相對更新穎了,讓我能多元學習。

◎琦:

我自己現在在政治學領域教書,就把政治系定位在通才教育。雖然政治系看起來學科沒有那麼「專、精」,但優點是可以培養政治哲學、思想史等和人文學科觸類旁通。我們跟綺年學姊不一樣的是,那時公行組沒有每年都有新老師。我記得彭錦鵬老師當時回來沒多久,一直很關心我們的生活。對我後來唸書影響比較大的是林水波老師與蕭全政老師。我也修了一些政論組的課程,包括朱雲漢老師的政治學方法論,還製作我們那一屆少有的共筆。另外,陳思賢老師的政治思想史對我們前後屆影響滿大的,刺激我們考慮去念政論組的研究所。還有唸研究所時,莊錦農老師鼓勵我們思考、問問題,也是對我有很大的影響。大學時黎振君學長曾告訴我,大學不是職業訓練所。我也把一樣的話送給現在的學弟妹,建議大家,如果不知道要念什麼,不妨繼續念然後多修課,雙修、輔系都好。到研究所再決定自己要念什麼,對重新思考政治學的訓練,也有幫助。

問:對於現在的學弟妹,如果他們將來要從事學術研究,不管是不是繼續唸政治學或是去其他的學科,學姐們會有什麼樣的建議?

王梅霞學姐所屬75年班系友同學會合影,攝於2012年7月

◎梅:

政治系是通才教育,人類學亦是。在國外別人聽到你念人類學會很興奮地想要和你討論,但在國內大家卻只問你「你以後要做什麼」。我覺得臺灣對於基本人文教育重視不夠,有時過於務實的想法反而壓抑了思辨跟創新的能力。不論政治學、人類學或者是其他的學科都是社會基礎訓練,提供對人生的基礎思考、去認識這個社會的現況、限制及可能性。

更具體來說,我對於學弟妹的建議是:「學術一定要是自己有興趣的主題」。因為要投入很多心力,也不見得有立即回饋。我常告訴學生,台灣現在的社會,不管什麼工作都不好找,所以做自己有興趣的事情最重要。不管是哪個行業,都要找有興趣的、願意投入的事來做,並且先不要計較太多成敗。舉人類系的例子來說,人類系學生落差很大,有人第一志願來念或準備拿雙學位畢業,有些則勉強念畢業。我有一個很優秀的學生畢業後曾換許多工作,先是去英國念碩士,後來申請到PHD。可是,他決定先回來工作,因為他要確定他是不是真的要做學術。他換了幾個很棒的工作,從電腦公司的管理部門到電視節目的腳本撰寫。他說人類學的訓練讓他知道當代的資本主義是以什麼樣的方式在運作,而他不願意被剝削跟異化,所以他換很多的工作是為了累積不同的能力,而後才確定自己要走學術。

教書讓我發現年輕人的視野。現在的學生在當代限制之下,也能發展自己的生存方式。雖然有人說是「草莓族」,我卻認為他們是用不同的視野在理解和適應。但我也警告學生,有時候你以為你在反抗這個社會,其實是你被更大的結構淘汰了。所以重要的是去培養自己的能力,找到自己真正有樂趣的事物來經營。

◎綺:

政治系的老師一定都會面對「政治系的東西有什麼用?感覺唸商學院還有一種技能」這樣的問題。我常常跟學生講,政治系提供的是「眼界」,告訴你要怎麼去找出自己的潛質。我以前讀大學的四年,玩社團玩滿兇的(山地服務、國劇、自然保育社等)。我對於學弟妹的意見是,不要以為學校是象牙塔,其實學校有很多的資源,提供你接觸社會參與社會。不要以為學校跟社會脫離,其實透過社團學習可以讓你從不同的角度接觸到社會不同的面向。我去念政大東亞所的一個原因是大三修了一門翁松燃老師來系教的中國政治體制的課,開始大量閱讀中國大陸的小說—尤其是「傷痕文學」,使得我現在投入中國研究。我的經驗是,小說會反映社會脈動,可以通過寫書者及不同面向觀看這個社會。另外,現在媒體談政治十分浮濫,沒有專業性。政治系的學生可以利用批判媒體報導去訓練自己所學,就不會覺得自己在混沌之中,也不知道政治學到底給了我們什麼。

◎琦:

我同意兩位學姐講的。我有些後悔我大學沒有認真玩社團或多修點課,眼界沒有開。所幸有許多學長姐、高中同學時常交流,才知道大概要怎麼發展比較好。在我決定不轉系繼續念研究所後,就決定日後要教書。雖然是受到資深學者與長輩的影響決定要繼續做研究教書,但是「眼界大開」是後來去美國唸書的事。記得我是跟大學部修課與當TA時,幾位老師都指定一定要念什麼小說或是自己化身去寫一個故事。例如:我在上中共文革歷史時,老師規定我們一定要化身為某些角色編故事,我們被迫要思考自己是什麼階級的?右或左?年紀大小?會與什麼樣的人互動?有什麼衝突?那時我開了眼界,才知道要把自己置入歷史時空脈絡下去想像、去學習的重要。所以我同意多看小說、電影真的有幫助。我對大家未來建議是要分清楚學歷是一回事,念書跟做研究不太一樣。以前只要念了博士,找工作不會太困難,現在是變得很困難。所以同學不要覺得理所當然要念研究所,就像梅霞學姐說的學生,如果繞了一圈然後確定是真正要往學術走,反而會發展得更好。如果要走學術就一定要有興趣,就算一個人在小小的空間裡面自問自答,一天也很愉快。

問:現在的學生似乎較缺乏動力去主動追求什麼。像是考進來後不太清楚要做什麼,考公職、雙主修、爭取交換生的資源的人很多,但其實跟發展方向也未必有關係。如學姐們所說,現在跟過去風起雲湧的時代不同,當時社會、政治有比較明確的方向感。作為教師,現在又要如何鼓勵學生尋找人生的目標?

◎綺:

這個時代太快速,應該要知道什麼時候該停下腳步,思考自己到底要什麼、對什麼感興趣,當有目標時,才能走得更快。去海外學習(例如做志工)等非專業體驗,有助於理解在社會中你想扮演什麼角色、你要走哪一條路。我之前說的多看小說,也是一種課外的「社會體驗」。

◎梅:

現在學生條件落差很大,有些非常清楚自己要什麼,有人去南美洲做田野了解不同地區的人如何適應當代資本社會的方式,但是也有學生告訴我們看不到希望。從小學我們就太注重考試,經過競爭到了大一,卻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我同意綺年的建議,小說是一個「方法」。一方面小說反映不同的地方脈絡,更能思考在當代情境下人性到底有什麼樣豐富的內涵,甚至人跟人之間可以組織新的社會關係來適應當代社會。我也鼓勵學生閱讀小說,啟發不同的視野。我覺得像村上春樹的還不錯,他對於當代社會的描繪非常好,只是欠缺闡述社會人性的可能性。我們常以為年輕人缺乏動力,但我卻發現他們只是去做我們不了解或可能被老一輩人認為不務正業的事,像參與學運、去地方做社區工作、幫農村去做網路行銷等他們認為有意義的事。可能我們做教師的,也需要給他們一些表現機會,傾聽他們表達的方式。

◎琦:

我鼓勵大家在聽師長建議之餘,也要記得做決定最後還是在自己。做了不喜歡的決定還是要自己去尋找出路。我沒辦法給很好的建議,但倒是想起來,之前有學生的父母跟他說,只要考上大學就隨便他怎麼做,他就真的以為上大學就可以隨便了。直到差點被當,才發現不是這樣。所以人生是自己的,需要規劃。

問:最後,會訊讀者想必也知道系上現在不管是碩士班或是大學部,女同學都越來越多。但是女生比較多的情況下,她們好像多半往公職方向去考慮生涯。三位都是本系在學術界表現出色的學姐,會給考進政治系、所的女同學什麼樣的建議?

◎綺:

我沒有感覺女生多是趨勢。在大學部我們班男生只有六、七個,女生則有四分之三。到碩士班班上只有我跟另外一個女生。但越往學術發展女性的確越少。臺大的培養,在無性別差異的環境下,女同學也被訓練了思辨能力。但出了社會,反而發現這個結構限制了她們。我猜測她可能因此受阻而必須順從社會的壓力或是自我限縮。學術圈比起其他地方已經相對自由,也許不必太多地用性別去思考,可維持衝撞、開拓的初衷,致力學術或許是不錯的道路。其次,我認為女性在繼續深造的過程中,學位、工作跟家庭不見得需要面臨「取捨」。我們的社會結構約束女性需要取捨,但事實上像我卻很自然地選擇,卻被別人認為我們是經過一番「取捨」,才形成今日的結果。

◎琦:

我認為臺大的教育是比較鼓勵學習去挑戰權威,不思考或缺乏這樣的訓練,對社會的發展是很危險的。在學習過程也沒有強調性別差異。不過從事學術的女性比男性可能多少受到社會更多「關注」,比如家庭反對或投資成本太高。但我建議最主要的是要知道自己的特質是什麼,做適合妳的事情。我個人後來會走學術這條路,就是因為比較怕受約束,選擇這個相對自由的工作環境。

◎梅:

以前在解嚴氛圍下,我們那時要挑戰的目標很清楚。現在多元的社會可能性太多了,學生更容易陷入不安,需要逐漸培養對人生的「確定感」。人類學在討論性別議題時會著重一個社會的人觀和社會結構如何同時規範男性和女性,男女其實都同樣受到社會結構的限制,一個對女性限制很多的社會,男性也會承受同樣的壓力,例如過高的社會期待。對於臺大學生,不分男同學女同學,我會希望他們去瞭解不同文化和關懷弱勢者,因為臺大的學生通常是相對擁有社會資源較多者,所以他們應該有這樣的視野和自我期許。雖然學生出社會後會遇到一些挫折,不管是男性女性,都需要面對原來的理想要怎麼去實現的難題。適應「社會」要經歷一段時間。我有時候聽學生講得辛酸,但他們要在這個過程中去受磨練。臺大的同學,最終一定能走出適合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