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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進教師專訪-黃凱苹助理教授

訪談人:江軍(政研二)
攝影:陳奕安(政研三)

Q 首先,謝謝老師接受我們的訪問!想請教您的第一個問題是,可否請您談一下當初有那些因素促使您出國念書,進而往學術的路上邁進?

A 因為畢業後在國安會工作,工作一陣子後覺得蠻累的。在念研究所期間曾到瑞典交換,對瑞典這個國家較熟悉,再加上知道(瑞典)的高等教育不需要支付學費,只需要負擔生活費,就申請了一個碩士班的課程。而且它碩士班的課程很多都是用英文教學,基本上妳也不用學瑞典文,於是就申請上了Uppsala,念了一個碩士。時間其實蠻短的,差不多九個月。

Q 所以是一個短期的碩士?

A 對,它修課加上寫論文就大概九個月。

Q 那,因為您挑選的學系是和平與衝突研究學系(Department of Peace and Conflict Research),為什麼您會特別挑這個學系?

A 因為我大學和研究所唸的都是外交系,而這個學系裡面所包含的課程多是學習外交或國際關係的學生有興趣的。例如衝突解決(conflict and resolution),其中有教授當年就是處理相關紛爭仲裁,所以他們有很多實務上的經驗。他們本身還有一個很大的資料庫,是國關很多學者都會用的。

Q 所以在那邊其實算是一個「轉換期」。那之後您又去了泰國,能否請您談談當時的機緣?

A其實在Uppsala拿到學位後,我曾經跑去非洲的甘比亞做過實習工作。因為瑞典有很多年輕人會去不同國家實習,那我就想來嘗試看看。但我們能去的國家其實還蠻有限的,因為很多國家和我們並沒有邦交,但當時的甘比亞還是我們的邦交國,去是不用簽證的,就選了當地的一個非政府組織,去那邊實習三個月。在那三個月當中,其實還蠻有趣的,跟人下鄉、用手吃大盆菜。後來回到Uppsala,一位先去泰國東北部工作的馬來西亞華僑同學跟我說,他認識一位拿到聯合國案子的泰國學者,正在尋找能寫英文東西的人。而同辦公室的人英文都不夠好,他們希望有一個人能去幫他們寫要交給聯合國的報告,就問我要不要去。當時還年輕,想著無所謂,就去了。

Q 那在泰國時,有些比較特別的經驗嗎?

A和瑞典相比,在泰國的生活相對下就容易多了,畢竟是個東方社會。只是當時我不會講泰文,但這也不會造成太大困難,後來我就自學泰文,泰國同事也很好相處、樂意幫忙,下班後也會一起吃飯、打打鬧鬧。只是泰國社會比起台灣社會來說更具階層性,這又與它的語言和文化有關。所以在泰國遇到人,首先要知道他/她的年紀大小,這關係到要怎麼跟他/她說話、要不要用敬語、禮節…如果不是同事的話就要比職位高低,總之就是要了解他們日常生活上的一些東西。不過不算是太難,適應上的問題也還好。

Q 所以這段經驗是您對東南亞研究產生興趣的契機嗎?

A對。我在泰國工作的時間大約一年半,它們接的是聯合國的一個治理指標(governance indicator)的工作,主要是到泰國大部分的省。我們大概去了七個省,教當地官員如何在做決策時納入民眾的意見。聯合國會推這案子的原因,是因為當時去中心化(de-centralization)盛行,又遇上泰國97年改憲法,其中加入了大量公共參與(public participation)的概念在憲法當中。聯合國當時就運用這個機會推廣這個概念。在以前,泰國官員的權力大,在做決策時並不會問民眾的想法,但做出來的決策,事實上是跟民眾息息相關的。但官員只求自己方便,「你們配合我,不是我配合你們」。至於去中心化的原因,是因為以前泰國官員多為官派,但97憲法後就改為民選。民選必須靠別人的選票才能上的去,所以有些市長蠻歡迎這樣的課程,讓他們能夠知道怎麼匯集民意,做出大家能夠接受的決策,這樣最起碼下次還能夠選得上。

Q 老師剛剛談了留學生涯的趣事和一些參與經驗,似乎也對您日後的研究有很大的影響。老師能否給想出國念書、尋找研究方向,乃至於走學術這條路的同學一些建議?

A 我覺得可以分兩個部分講。

首先,假若妳目前對未來沒有任何想法,我覺得不要太緊張,因為有時候就只是時機未到。迷惘一定會有,年輕必然有迷惘,但在過程中慢慢觀察,你就會發現自己想走的是什麼路。假若回到當時還在念研究所的時候,假若有人問我有沒有要出國念書,我一定會說沒有,因為我完全沒有這個打算,但我今天卻在這裡。有很多不同的事情串聯在一起,所以我今天在這裡。你問我今天會不會後悔,我覺得其實並沒有什麼,因為這就只是一個人生的經歷啊。有時候妳設定一個目標,例如我當時設定的是當外交官,但試了兩次就是沒有。但就換個方向、轉個彎,看到不同的風景,就會有不同的記憶吧。

念書的話,我覺得要有心理準備。先講比較現實的部分,第一個是花的成本,包括時間和金錢。花的多,但現在的回報非常少。不管在美國或是全球,教職就是不好找。若你是要去美國念書的話,訓練過程又會比較辛苦一點,這是在國內念書時無法想像的。先前一位在匹茲堡(Pittsburg)念書剛過一學年的學生回來,我問他過得如何,他說跟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雖然大家都會跟你說「會很累噢」、「非常辛苦噢」,但因為你僅有台灣的生活經驗,所以你就把在台灣的感覺放大,但那不是只有放大的問題而已…那是完全不同的生活型態,必須要真正經歷過的人才懂。過程很辛苦,如果你又沒有學術上的熱情的話,例如我在美國念書時,就能看得出來,如果真的沒有學術熱情的人,整個過程對他來說會加倍的辛苦。最後,他硬要留在那裏的原因,只是因為他已經花了很多的成本和時間在那裏了,沒有辦法認賠殺出,可是他就是會不上不下,無論對他的系、他的指導教授、乃至於他自己而言,都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笑):他可能沒辦法完成「寫論文」這件事,指導教授也不知道怎麼幫助他,最後就弄得一團糟。

Q 接下來想往老師的研究前進!能否請老師談談目前專注的研究方向?

A 這就要講到我在東亞民主中心作的博士後研究。東亞民主中心做的是調查(survey),其中最重要的研究當然就是民主化,不管是對民主化的支持、民主滿意度、或是政治文化。我之前的論文主題事實上是跟政黨與選舉制度比較有關:以泰國為例,寫選舉制度和政黨體系轉變之間的關係。原因之一當然是因為我在泰國待過,對泰國有特別的情感。我離開泰國時剛好是2006年,回來台灣沒多久,也在東亞民主中心上班,有一天看到(媒體)大標題寫著「泰國政變」,那之後事情完全不一樣了。事實上泰國一直到現在政治局勢都很亂。順道提一下,它們剛通過新憲法(編按:本訪問於八月下旬完成),選制又改了。我當時寫博論時,泰國選制已經改三次了。我就跟指導教授說,拜託你一定要趕快讓我畢業,否則它們的第四個選制就出來了(笑)。總之,當時我在東亞(民主中心)待過,但我回美國後並不打算再做調查研究(survey study)。我覺得若是日後再回來做調研,相對而言會容易些,因為我已經有經驗了。我想用不同的資料,做不同的東西,就選擇以泰國為例,做政黨與選舉制度間的關係,順道提一下,這剛好也是我這學期要開的課。

Q 現在台灣政治學界、實務面、乃至於政策面,似乎特別凸顯東南亞研究。但相對的,台灣過去似乎較為缺乏此領域的人才與相關訓練?能否請老師談一下這部份?

A 其實我並不覺得我們在東南亞研究比較缺乏,我們缺的反而是做東南亞政論的研究。事實上在(政大)國關中心,它有一個組別,不過它們偏國際關係,所以做的可能是區域研究、安全,這類東西。在國內寫這個的人真的很多,說實在的並不缺。我們(台灣)起碼是APEC會員國,雖不是ASEAN Plus的會員國,但我們對他們的活動卻也有一定的參與度,更不要說也有許多人寫跟APEC有關係的。然後像TTP啊,RCEP啊,我看中華經濟研究院或是台灣經濟研究院一定都有人寫。

Q所以缺的是理論這塊,而非實務面?

A是比較政治這一塊。因為我上次去中山大學拜訪顧長永老師,當時我朋友就介紹我說我是做東南亞的。可是他那時想當然爾地說那妳應該是做區域研究,因為他知道我是外交系畢業的。結果我是做泰國政黨與選制。他說那妳是做比較政治的!比較政治真的很少!台灣做比較政治,然後又是做東南亞的,真的比較少。如果不是做這塊,而是做個別國家的話,當然還是有。我看成大的宋鎮照老師,他幾乎都做泰國研究。包括他自己的學生,也是做泰國研究。但他們做的泰國研究是比較質化一點的,關注的角度也可能比較偏向人類學或是社會學關心的議題。

Q 那我們能否切入方法論的問題?老師剛剛提到,目前的東南亞研究比較偏向質化,但您傾向以量化的方式來做。那老師是如何看待質化和量化的方法呢?

A 事實上我下學期也要開研究方法!我覺得的量化和質化並沒有什麼優劣,它們就只是一個妳做研究的工具。不管你用哪種方法,事實上目的都是一樣,也就是做的假設能得到驗證。所以若是有人問我說,到底是要用量化還是質化,我覺得那跟研究題目有關係。研究題目先出來後,才能再討論,為了驗證理論是否正確,哪種工具較適合使用。像我去的德州大學,事實上質化和量化兩派爭鬥的很兇。我們系上大部分老師都是做質化研究,而他們認為質化研究比較能推導出理論,因為你必須要對那個地方的社會脈絡有足夠的了解。你怎麼能只看數字就知道背後的原因是什麼?所以他們認為質化研究對於建構理論是比較有幫助的,那量化的話是對於驗證理論比較有幫助。你可能去一個地方觀察完後,覺得理論說得通,A跟B之間是有因果關係,但比政並不是在講說,這個事情為什麼在這個地方,它怎麼發生,過程又是如何。我們同時還想知道,如果B對A造成影響的話,那在不同的情境中,同樣的B是否依然會造成A結果。這才是我們做比政的目的。質化可能在這部分做得很好,但若是要把適用範圍擴大,對它來說就比較有困難。因為在建構理論的過程中有太多的脈絡(context)在裡面,那量化研究在過程中,就會把它認為不重要的部分去掉,只看它覺得比較核心的問題,並利用大量的資料去檢測這所謂的核心問題,在多個個案裡是否依然有顯著效果。

Q 所以簡單來說,老師覺得量化研究方法在因果關係的建立和推及普遍兩方面是較能並進的,也就是用大量資料去達致一般性,可以這麼說嗎?

A理論上來講是這樣沒有錯,但現在美國的量化研究也走到一個交叉點。你知道,量化研究在美國當然很重要,例如現在最新的方法就是實驗設計,意思就是,量化已經玩到某個程度,大家就覺得,那好啊,A跟B之間用大量個案去檢驗的確是有關係,那又如何?他們之間真的是因果關係嗎?質化很清楚告訴你這是因果關係,但量化事實上只是相關性分析(correlation analyses),並非所謂因果分析(causal analyses)。雖然教量化的人都會跟你說,放在右邊的都是肇因(causes),但那只是你自己的解讀而已。事實上它跑出來的都是相關性。所以這就是量化玩到最後,大家就會說,好吧,那你再多一個解釋變項,但又怎麼樣?有些量化文章我看到後面,也覺得不太想看了。它可能講說「根據某某某,那這個變數呢會造成A,但是我認為,C變數對A有一定影響」,然後就跑給你看,確實有影響,但那又如何呢?而且,若個案數量多,到時候可能又有B、D、F、G,全部都是可能造成A的原因…

Q那麼,我們剛剛從老師您的研究方向、東南亞研究、再講到研究方法。若整個綜合起來,老師覺得,自己到目前為止,有沒有什麼期許,或是些「能做出些什麼」的雄心?

A不不不,有這麼多優秀前輩呢。我們還是先說東南亞研究這一塊,過去因為中國大陸崛起,和我們政府本身的關係,大陸研究在學界蓬勃發展。但也因為適逢換了政府,在東南亞研究這塊提供了相當的資源。我並沒有太參與國內的東南亞學群,不過今年起碼就有兩個國際會議在政大辦,那我都會去,也藉此機會認識國內外做東南亞研究的學者。那,接續顧長永老師的期盼,希望做量化的同學也可以把目標設定在東南亞。我覺得,如果真想把比較研究納入東南亞政治研究裡面,它遲早要被以量化的方式去研究。

Q說不定換一種說法是,我們必須在量化研究的部分多累積一點。

A倒也不是。應該說,我們必須把東南亞研究納入比較政治這個大領域裡面,像許多的區域研究,若能結合量化研究,就能夠較快速的納入比較政治這一環,例如拉美研究。即使是非洲研究,也是有相當大部分以量化研究在做。單一國家當然也可以做,有時也會登上蠻好的期刊,但傳統上研究東南亞的人,可能是因為東南亞並沒有一個專屬語言,導致你去每個地方都一定要學那邊的語言。語言訓練就要花去相當多時間,那也就是為何都是質化的人在做這方面的研究。所以這些人就會對量化比較排斥一點:他們沒辦法接受,你不了解這個語言或這個國家,隨便找幾個變項跑一跑就要說服我。但你若越抗拒,就越難把東南亞研究納入比較政治研究這個環裡。若你覺得以量化研究做出來的東西,在東南亞研究裡不成立的話,那東南亞如何跟其他區域研究做比較?東南亞國家又如何跟其他國家做比較?

Q那順著這個話題,想請老師談一下明年會開設的課。似乎也跟我們前面所談的有所關連?

A 政治學的部分,就我所知,政治學是一年級的必修課,我希望能達到兩個目的:第一個是希望一年級的同學對「政治」有不同的看法,也就是它其實是一個學門,裡面有許多很有趣的東西。希望能把「有趣」的精神,傳達給一年級的同學,讓他們不要轉系(笑)。

政黨(i.e.政黨與選舉制度)的話,大部分都還是沿用前輩們教的方式,尤其是王業立老師。因為他這堂課教蠻多次了,就又跟我講如何去教。「政黨」和「選舉制度」在國外通常是兩門不一樣的課,那我們把他結合在一起,說實在的,當結合在一起的時候能講的東西就真的蠻有限的。我參考以前幾位老師教,覺得他們真厲害,可以把兩堂課併在一起,那幾乎政黨要講的事情都講到了。我現在還在寫大綱,不希望兩個的比重差距太大。

Q 所以是一種「知識補充」的概念囉?

A 因為它畢竟是個入門,在美國都叫做101,讓他們了解什麼是政治、在這個社會中的功能是什麼。以美國的政治學界為例,它們都會講說 ”everything’s about politics”(凡事不脫政治),你可能會覺得沒什麼,但事實上你的食衣住行都跟政治有關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