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僑務最前線:專訪僑務委員會委員長 童振源學長(81年班)

採訪/攝影 邱佑寧(政研碩二)

  • 童振源學長(國關組81級)小檔案:
  • 臺大政治學系國關組學士、政研所碩士
  • 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國際事務碩士、博士
  • 曾任民主進步黨總統候選人彭明敏新聞秘書、國立政治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特聘教授兼所長、大陸委員會副主委、行政院發言人、國家安全會議諮詢委員、駐泰國大使、現任僑務委員會委員長

問:學長在學界或政治實務界都有相當豐富的經歷,但在學界服務之前也選擇出國留學,為何先選擇出國進修與深造?是否可以提供當時的考量,給學弟妹做些參考?

童:時代變遷很快,90年代時很多臺灣學生到美國留學(也是美國前十大外籍生來源)。當時我沒有太多規劃,希望能看看世界、學習更多學以致用的知識,但沒有經費。當初拿到臺大政治碩士學位後先工作,後來第一次考國際關係組公費留學考試沒考上,在1996年第二次才順利通過考試、有機會到美國唸書。之所以到華府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高級國際研究學院(SAIS)再念一個國際事務碩士是公費資格的要求;可以說,一方面是有夢想,一方面也是有機緣。但當時對讀完學位後的未來也沒有想太多,後來順利找到政大教職也是當初沒想過的。

但初去美國才知道壓力大,除了教育部獎學金,還是需要打工。到美國我馬上申請博士課程,因為已經有臺大碩士,但當時校內唯一做亞洲研究的教授沒有收非日本學生。後來,剛好藍普頓(David M. Lampton)教授剛到職,才在1998年4月初順利成為他的第一位博士學生。也因為拿了獎學金才能專心讀書,比起當時很多其他同時工作的美國同學,算是很幸運。後來很多美國同學沒有畢業都是因為外面有工作。在2002年3月24日通過博士論文口試,回來臺灣很順利找到政大教職。所以這個問題有些前提不存在,因為一開始沒有想到出去能不能回來找到工作。

問:學長在母系與美國期間,兼顧課業、工作與實務,能否介紹一下這個歷程?

當學生時沒有想太多,只想要多接觸多看看。但畢業後工作後一段時間,不論是在民進黨或是幫彭明敏教授(1996年參選總統)工作,都發現我們的視野一直受限:臺灣要往哪裡走?因為當時臺灣與中國的經貿關係與國際大環境的冷戰結構一直變化,1995年我在民進黨中國事務部時,發現環境變化太快、只靠課程學習的知識不足,當時中國研究也不夠,主流的國際關係理論更無法解釋與克服盲點。當時有很多辯論,但我自己也沒有答案,因為實務經驗很有限。何況當時很少人去中國,東南亞情況也不明,所以會想到國際去走走。

童學長在美國與恩師大衛蘭普頓教授夫婦合影

在美國華府生活遇到的衝擊很大,因為全世界的事情都在這裡發生:中國、臺灣、西藏、中東、俄羅斯都有,可以在華府見證全球事務的辯論,也可以看到美國人或其他國家的人對臺灣與中國的反應。第二個衝擊是,國際關係不只有國際政治而是國際事務,從功能性而言包含經濟發展、社會變遷、氣候變遷、能源、軍事、外太空等不同面向。這些現場實務和過去在學校的訓練不太一樣。在華府可以看到各種議題的各種角度辯論。加上在SAIS修課都要雙修,國際經濟是所有學生的必修,在後冷戰時期便可以透過經濟角度關注東亞戰略、中美關係與兩岸關係,所以是很好的全面了解國際情勢的機會,整個華府就是國際事務研究的「大學校園」。除了地理意義上的校園之外,在華府見到各國大使甚至總統也很平常,我想全世界除了華府之外,恐怕沒有其他地方有這樣的學習機會。

問:學長在學期間,就曾開始參加政治實務工作,職涯中也在政黨內擔任中國事務部的職務、之後歷任國安與外交要職,現在又負責僑務工作,如此豐富的閱歷帶來什麼不同的視野?有什麼體驗與感想?

我過去在陸委會待過,有一些政府經歷。所以能擔任行政院發言人,我想大概是因為之前對政府組織運作有了解、容易統合各單位的意見、能夠對外做說明。當初為什麼會選擇我?需要問總統。到國安會當然就跟我過去傳統的專業比較相關。臺灣對東南亞研究的人比較少,在政府歷練過的人(除了專業外交官之外)可能更少,到泰國擔任大使可能因為我在國安會負責新南向政策的研析工作。

我之前沒有去過泰國,第一次到泰國就擔任大使。要說專業,還是有限,可能是總統對我有信任。其實擔任政務官,很重要的是信任感。長官放手讓我去做,在背後就必須承擔一切的後果。在泰國服務期間,僑務是一個很重要的工作,也許因為在泰國的僑務工作做得還可以,所以總統希望我擴大服務全球僑胞。

我想大概這之中不完全是以專業角度思考。比如說,也沒有所謂的「專業的」總統,總統要處理非常多元的議題與政策,同時要有識人與用人的本事,沒有一個學術領域或實務工作可以涵蓋。我覺得很重要的是,第一,如何能夠奠定好專業知識基礎,然後運用到現實議題上;第二,要學習如何領導跟統御,畢竟這在課本上學不到;第三,就是長官要信任你,在這些基礎上才有機會做好事情。

在這些磨練當中,有一些新的進展和原來我的專業不完全相關。反過來說,每個位置並非一定要有「專業」才能擔任。有時工作歷練反而對未來發展是更大的助益,「做中學」是一個蠻重要的,但基本的知識是鍛鍊邏輯思考、專業知識應用、背景分析以及思辨能力。像教書也一樣,我們在美國念書時也沒多少機會教書,但是回到臺灣也是慢慢地備課與學習,教了五年或十年可能會更熟悉,但你沒有專業知識你就無法教。有了專業基礎,再慢慢應用到現實的環境中,再加上你有機會到那個位置,可以學習更多。

問:學長很早即接觸廣義的政治實務工作,可否談談當時的同時兼顧課業與政治工作的選擇與心路歷程,給想投入實務的學弟妹一些建議?

我在臺大碩班時,在民進黨只是兼任研究工作,可以補貼生活費,再者是工作內容與學校課程息息相關:我在中國事務部所處理的就是兩岸關係與中國發展現況。當時我並不是要投入社會運動或選舉,主要是以研究為導向、是研究助理,所以當時還能兼顧。

現在的碩士生,如果有機會,我建議應該也要和社會實務多結合,因為學習要能應用,才能將所學轉換成解決問題的方式。否則我們學的都是「別人的」:比如中東石油爭奪問題,我可以唸得很好,但它跟臺灣的關聯是什麼?我覺得當時在政黨工讀是一個機會,就是讓你有這個契機、了解現實運作,讓我們獲致更多啟發。

問:學長剛接任委員長,就特別注重推廣華語文教育,請問學長目前的工作重點、心得與對推廣海外華語文教育的看法。

僑委會業務是一個綜合性的工作,有僑民處、僑商處、僑教處、僑生處、綜合規劃處、僑務通訊社、秘書、人事與會計等,很多業務是我過去沒有接觸過的。很多問題我們都要處理,如疫苗、僑商在海外生意經營或遇到詐騙、小孩想回臺灣唸書等問題。

我當初設定四項工作目標,這些想法主要來自我在泰國的經驗。第一個是運用新科技與新模式擴大服務全球僑胞,因為三年泰國工作經驗的學習,慢慢體會到僑務工作怎麼做。但是要服務全球僑胞,便要衡量僑委會有多少能量。僑委會人數是相當有限的:我們在總部只有262人、在全世界有58人,加起來320人,要服務205萬的臺僑、4,900萬的華人,光看數字就知道多麼地困難。所以我們要用新科技,包括數位科技、網路科技與智能科技,提供工作效能。

但新科技還不夠,還要有新模式:首先,我們要整合僑委會內部的各種資源、人脈與資訊。第二,就是要整合各部會的資源,我們跟外交部、教育部、文化部、客委會、國防部、退輔會及海洋委員會都有合作。例如,去年我們辦了一個歌唱比賽,我們跟文化部跟客委會合作,除了華語歌曲,還有閩南語及客語歌曲的歌唱比賽。

第三,要整合臺灣社會各界的資源,包括企業、學校、NGO與研發單位等相當多的資源。我們在去年推出全球僑臺商產業升級與技術服務方案,10個研發機構協助僑臺商發展。10個研發機構的能量多大啊,一個工研院就有6,000多位研發人員、遠遠比僑委會大多了。其次,我們還推出35個大學國際產學合作服務方案,也跟NGO合作,比如去年四月跟慈濟基金會簽訂了合作備忘錄,在教育、急難救助與慈善項目都可以合作。第四,要整合海外的駐外館處、臺灣商會與僑團,都是可以結合資源的單位。第五,在國際合作部分,我們要跟各國駐臺大使館合作。

透過這些方式,我把整個僑務工作資源整合擴大,再處理各個議題,但議題不一定是我設定。例如,在2020年6月回來臺灣之後,臺美、應該說整個國際情勢有很大變化,川普政府開始關閉孔子學院。臺灣在2020年12月2日,跟美國政府簽訂《臺美教育倡議》。有政策目標之後,接下來便是要找方法,再來是態度。

經過內部分析後,全世界有1,029個僑校,所以我們用僑校為基礎,在歐美推動成立臺灣華語文學習中心。在去年有18個臺灣華語文學習中心成立,美國15個、歐洲3個(德、英、法各一),今年再有27個成立:美國增加了20個(共35個),歐洲增加7個,除了德、英、法之外,還有四個新的國家加入:瑞典、奧地利、匈牙利與愛爾蘭。

再來是與當地主流中小學的臺裔華文老師合作,美國與歐洲大概有600位,推動教材、師資培訓與文化活動合作,也安排學生到臺灣參加研習班與英語服務營。

第四,與台灣的華語文學機構及智能教育產業合作,用這個資源協助海外僑校發展,同時協助我們的華語文教育產業擴展全世界市場。僑委會不僅發展華語文教學,也帶入產業面,我認為透過這樣的方式既可以達到目標,又可以幫助臺灣、僑校與當地的學生。

問:是否可以請學長以自身的豐富經歷與過來人的經驗,給予有志於想投入公職生涯的學弟妹一些建議?

我的位置和一般公務員不一樣,坦白說政務官不是求來的、是一個機緣。很多可能是需要你有一些專業,但有些可能是選舉或政治因素所產生的,臺灣是民主社會,政府的政務官,基本都是政治任命。走政務官的話,就不是說你想要走就能走到,當初我也沒想過這樣,我只是要回學校教書。一步步推回來,並不是說我當初是要當政務官,才會走這條路。

如果你選擇文官的工作,那就是另外一條路。你在學校有興趣,可以考公職,這條路相對單純。如果今天你要考公務員,當然就一步一步爬,這過程當中有機會能夠深造是好事,但是深造跟你的公務生涯的發展未必是完全一樣,因為畢竟進入公家機關後,要面對多元業務。像僑委會同仁有念經濟、金融、政治、教育,也有念語言的,所以很多事需要你的基本知識,進來之後還要學習更多元的知識與實務經驗。

更重要是態度:你要能夠積極進取,要能夠學習各種知識。舉例來講,我剛剛進來僑委會的時候,資訊室同仁都在加班,我又想推數位化,這當然會是一個問題。因為疫情關係,大家都做視訊會議,所以資訊室必須協助,如果還要做數位化,就會很困難。可是,如果就這樣停下來,那之後就沒有辦法推動了。政務官必須克服這些問題。後來我跟同仁講,兩個禮拜之內各業務處室都要學會操作視訊設備,這個目標完成了,便緩和了資訊室同仁的工作負擔。

問:學長豐富的學經歷一路走來勢必有所取捨,想請問是否有學長現在回想起來,有沒有什麼稍感可惜之處?

人生總是在做抉擇,其實抉擇比努力更重要,我想這句話應該很多人講過,因為抉擇之後就沒有另外一條路了,所以也無法說什麼是最好或最壞。比如說以前在政大,一個星期跑步四到五天,到了政府部門,便完全沒辦法跑步了。在泰國的時候,每天都有僑宴或工作,在泰國也沒辦法跑步,就是一種取捨。

當然一開始沒有想太多,想說就去做吧,做了之後才發現,原來有些生活必須調整。但做了這個事情後,可能也會有新的收穫。比如說在泰國認識很多僑胞,他們也真的都很幫忙、支持與體諒,所以過年過節都會收到僑胞的點心,表達對臺灣的支持。我覺得這些東西,也不是一開始就能知道的。但我想,人生嘛,反正就走一遭,你願意就做了吧,你也沒辦法考慮這麼多。

本來2020年我是要選擇回到學校,應該是相對單純,但後來總統希望我來僑委會服務。所以有時候不是你決定去哪裡,而是說在這過程中,你要怎麼做才最對得起自己?過程中不見得有時間考量所有變數跟未來,但反正我覺得對得起自己就做做看,說不定會有一些未曾遇見的可能性。如果思考重來,很難做假設,在當下對得起自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