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現代無政府狀態中的層級秩序:亞洲案例」—唐欣偉教授

主持人：張登及老師（臺大政治學系副教授）

記錄：張立欣（政研三）

主持人開場

唐欣偉學長目前是文化大學政治學系的副教授，今天很榮幸邀請他回來跟大家分享他正在進行的研究，一方面讓大家理解學術研究的進行方式，一方面也希望能藉由新的研究內容刺激大家反思正在學習的主流理論與學派，以期對大家在「國際關係」與「國際政治理論」等領域的學習有所幫助。

主流學派－無政府狀態

唐教授的研究主要是運用中國與西方的前現代案例，來檢視國際政治理論中「無政府狀態」假設的可靠程度有多高。中國案例是檢視春秋戰國時期思想，西方案例則是選擇現實主義思想的先驅者，包含修昔提底斯與馬基維利等。由於無政府狀態概念來自西方的現實主義者，因此要檢視在這些先驅者的思想中，是否只存在無政府狀態單一結構的想像，或是他們也認同在無政府狀態中會有層級秩序存在？

「無政府狀態」這個命題在國際政治理論中具有核心地位，尤其結構現實主義者作為主流學派，認為國際體系的本質就是無政府狀態，缺乏一個統一的中央政府。1979年Kenneth Waltz提出國際與國內政治的根本差別在於國際政治是無政府狀態(anarchy)，國際政治成員在國際法上是平等的；而國內政治具有上下層級關係(hierarchy)。這個論述幾乎支配了整個國際政治學界，從現實主義到自由主義與建構主義，雖然各學派理論著重的解釋層面與變因不同，但都接受無政府狀態對於國際結構的假設。

少數學派－層級秩序

權力移轉理論(Power Transition Theory)認為國際政治跟國內政治體系很像，都呈現金字塔狀，大國／國內政府是統治者，小國／人民是被統治者。當小國權力增加到跟大國一樣時，大小地位顛倒，就會發生類似國內政黨輪替的權力移轉，只是國際政治的權力移轉很久才發生一次。此外，霸權穩定論者一樣認同層級秩序，但層級在經濟面的影響，認為霸權國主導世界經濟，提供公共財以維持國際經濟秩序穩定，因此當霸權國衰落時對世界會帶來負面影響。

「到底國際政治有沒有秩序？」如果沒有秩序，為何大家都聽美國的話？現在世界上許多國家領導人在選舉前會訪問美國，向美國報告政策並徵詢意見，就連中國領導人包括胡錦濤與習近平在接班前也曾訪美，是否有某種象徵意義？這並不是指美國對各國領導人的任免享有否決權，即便美國不喜歡，該領導人仍可成為領導人，只是與美關係不好會使未來國家在外交政策上備受影響。學者雷克認為從此現況來看，可說目前全世界的獨立國只有美國，這與無政府狀態假設的各國地位平等是相衝突的。

因此近來許多學者開始對層級秩序進行研究。康燦雄認為古代東亞地區並非無政府狀態，在以中國為核心的天朝體系中，各國之間明顯具有階級差別，不符合無政府狀態假設。另外研究拉丁美洲學者也指出美洲的國際層級秩序，在美洲就是美國是老大，其他國家都得聽美國的，一直到今年美國才在國際會議中正式宣布放棄門羅主義（美洲事美洲人自己管，其他國家不能干預）。隨著近年來中國崛起，西方國家對東方的關注明顯增加，先了解過去才能預測未來，因此康燦雄等人對層級體系的研究在美國愈來愈受到重視。

國際秩序到底是無政府狀態或層級狀態？

唐教授認為國際體系不能完全二分成無政府狀態或層級狀態，而是在兩者之間擺盪。例如：美俄關係在蘇聯時期與現在普丁時期，雙方衝突明顯呈現無政府狀態，而1990年代的葉爾辛時期則呈現俄國遵循美國意見的層級狀態；美日關係上，在1918-1945年日本民主化前，美日競爭激烈呈現無政府狀態，而二戰後到現在則形成日本配合美國政策的層級狀態。

整體來看，領導者與被領導者的互動是層級體系，有上下關係，例如國內政府與該國人民。但在國際體系中有許多領導者，領導者之間彼此較量沒有誰聽誰，如果覺得自己力量大，就會爭取自主性，不遵循別的大國；如果覺得自己力量不夠就會乖乖遵從大國。

歷史案例

檢視古代中國的國際結構，並非一成不變都是層級體系，例如春秋戰國、五胡十六國等分裂時期就非層級體系。以春秋戰國時代而言，突然面臨無政府狀態，當時的思想家們如何面對？老子認為無政府秩序不好，應該要回歸沒有結構壓力的社會，「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切斷各國的連結，沒有交往就沒有戰爭；孔子則認為文明社會不可能無互動，因此要重建西周的層級秩序，「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

追溯西方現實主義的源頭，也發現並非完全認為世界是無政府狀態，沒有層級秩序。古希臘時期，修昔提底斯在《伯羅奔尼薩斯戰爭史》中描述的國家互動就包含兩種，雅典與斯巴達身為兩大強國，彼此互動呈現無政府狀態式；但周遭的小國必須在兩強中選邊站，雅典人認為弱者聽強者的話天經地義，因此兩強之外的第三國並非無政府狀態。文藝復興時期的現實主義者馬基維利也指出，在無政府狀態下，小國為了避免被大國侵略，只好找出比自己更強的國家保護自己，因此代價就是要聽他的，犧牲獨立自主權換到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