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 莊錦農教授：一位平易低調的先知哲人 (1939-2025)
最近獲知敬愛的 莊錦農老師已經辭世消息感到非常錯愕難過，後來又得知莊老師去年底復健時在呼喚我、想像能騎自行車前來加拿大看我等情節，對於我去國並多年未能持續跟緊老師步伐適時回饋關心，倍覺辜負慚愧，心情久久未能平復。原本期待兩個月後回國時能再續 2023 年返國聽到老師過去爽朗笑聲的場景，如今只能透過反覆播放 Amazing Grace, AuldLang Syne, Danny Boy, You Raise Me Up 音樂下，看著群組夥伴們分享、目前僅有老師照片中身影面容來追憶，隔洋追思感念 老師四十五年以來悉心教導愛護的深切恩情：
莊錦農教授無疑是引領我進入正規西方社會科學實證與後實證研究方法、政治概念與主要思潮的最重要啟蒙老師。回想 1980 年大二剛由羅斯福路校總區遷移到徐州路台大法學院校園上課時，對政治學與公共事務議題仍處在濛濛懂懂階段 ，更從未聽聞過現多稱為「後設理論」的認識論與本體論等相關議題。和莊老師的第一次接觸是在老師的「應用統計」第一學期的必修課堂上。當時老師的逐一問答方式上課風格顯得非常獨特，在當時十幾年來已經習於台灣學校傳統演講式教學的我來說，上老師的這門課剛開始真有著一股令人畏懼的莫名壓力。不過， 漸漸的也經由老師截然不同教學方式的反覆刺激誘發 ， 讓我開始有許多機會反思到自己當下對許多慣性思維方法、政治社會現象的幼稚與無知。一學期下來，經由 老師對科學方法及概念化的啟迪，才逐漸打開對抽象概念及繁複政治現象的心靈毛塞。後來，有幸持續修習老師開設的「政治心理學」和「政治分析」選修課程後，終能體會到諸如： 「權力」與「正當性」作為政治學核心概念、 「時勢造英雄」或「英雄創造時代」的爭議或「政治或治理往往取決於不同政治菁英如何界定何謂『公共利益』及組織動員之上」等重要命題。
1983 年我大學畢業後，先後入伍服役和進入政大外交研究所就讀。記得這段期間最值得回味是，當有機會返回台北城中區就設法先聯絡老師、繼而多能順利到老師法學院研究室取經；有時，長談意猶未盡之餘還繼續纏著老師走到附近林森南路公車站牌，甚至順路共搭15 路公車到和平東路。。在當時台灣還沒解除戒嚴的大環境下、渴望親赴西方國家體驗追求真正知識的驅動下，於是萌生出國深造之念，最後也在老師鼓勵下，1988 年得以負笈加拿大。留加期間，和老師多次書信往返，有時彷彿感覺有老師高人在旁提點，在一些挫敗之餘更會覺得信心倍增。尤其，在當時少有國人赴加留學的時代背景、兩國文化語言與政治學專業傳統大相逕庭、高度課業壓力下，除了台灣家人外，來自莊老師的書信，鼓勵持續「練功夫」無疑是當時支撐提振士氣與信心的最重要精神支柱。
回顧個人因緣際會從留學加拿大到回國能幸運進入台灣學界，時空環境造化所致，多次轉換跑道與領域 ， 從暨南大學公行系任教到國關中心中國政治的智庫訓練 ，再到政大社科院亞太研究英語博士學程任教到退休，如今又有幸重回加拿大卡爾頓大學政治系兼研授東亞議題。期間先後經歷並擔負起包括台中加關係、公共政策、中國事務、印太國際關係等不同研究區域的教學研究或接待的任務需求， 過程中需面臨許多立即性轉換角色的種種挑戰，大多有幸得以順利安然度過，在專業上所憑藉的正是莊老師多年強調的社會科學及不同政治學概念化或觀點方法的訓練基礎上。經由莊老師這方面引領啟迪乃至後來課餘陸續請益到老師對「政治生態學」相關議題的獨到觀察，無疑為我個人學術生涯相對穩中上手求變奠定很重要的基礎。
另一方面，老師亦師亦友的身教角色，對我而言著實也有許多潛移默化的深遠作用。其中，莊老師畢生澹泊名利、凡事低調、堅忍不拔與樸實平易近人的修行與生活態度尤值得一提。老師所提點並身體力行的「無欲則剛」的簡單化生活態度，十分契合當代許多社會有識團體個人正力倡「淡化物質消費主義」、「回歸自然」的簡單生活哲學，具體印證 莊老師是一位少有的先知先行者。同時，莊老師的為人處事風格，融合許多中國道家老莊哲學與西方斯多葛學派的中心精神，灑脫逍遙、尋求從受制環境束縛與表面挫敗中解脫自己等等，可說境界高深莫名。凡此種種無疑是 老師令人永遠景仰學習的典範所在。這也深深影響我個人的一些教學風格與學術就業生涯，畢竟，從老師身上體驗到的是，當身處在不同生態勢力交互競逐名利、在充滿變動不確定以及種種令人挫折的環境中，行事低調堅忍包容往往是維持生存發展的必要基本功之一。
回顧學成回國進入台灣學界，雖然期間也力圖在莊老師參與帶領的台灣國際研究學會舉辦活動中或老師個人教學或指導學生論文上有所參與貢獻，藉以回報莊老師多年調教知遇之恩，然而如今回想起來慚愧的是，我個人所做到的實質回報部分或許仍遠遠不及老師對學生的深深付出。「哲人日已遠」，作為莊老師的門生，我個人自忖資質憨慢，只能盡力學習 老師紮實思維功夫體系的一些招數，期盼藉由不斷反思策勵，避免僅只學到一些皮毛或甚至淪為「畫虎類犬花拳繡腿」的不堪，讓 師門蒙塵。
莊老師：您的師恩浩瀚無比，在此寥寥幾段支語，聊表感念之情。如有任何怠慢、辜負期望之處，敬請 見諒。 下週23日 老師離別大典不巧因學生在本地承諾的教學與志工任務亦需兌現實踐，致不便親身參加，亦請 包涵。請容我兩個月後回國在您靈前另行稟告致意。來世仍盼與 老師能再敘師生情緣，以報深情大恩!
敬請 安息 RIP。
學生
吳得源 謹誌於加拿大渥太華 2025/3/18
